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毆打辱罵聲。

聽著像是不少人在對一人拳打腳踢。

林絮帶上鬥笠,裹緊了鬥篷將狐貍的頭蓋住,循著聲進去看看到底是誰人在趁著夜色作惡。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幕——

幾乎瘦成骨架的少年死死的捏著手裏的銅板與包子,任人拳頭落在自己身上,緊咬著牙關絲毫不放手,臉上已然見血。

那群人也並沒有減弱攻勢之意,惡獸那般,看到血竟還越打越興奮。

在其中一人掄起身邊磚頭眼看著就要迎面砸來,少年本能的閉著眼睛縮起身體,劇痛卻像是延緩了那般,遲遲未傳來。

卻聽到有人“啊——”的慘叫聲,撕心裂肺。

他睜開眼,只見一位頭戴鬥笠看不見臉,身著黑袍的高大男子扭著那拿著磚頭之人的手,慘叫正由那人嘴裏喊出。看著像是脫臼了。

邊上的人見來者不善,想上去幫忙,卻被不知由哪處傳來的野獸吼叫聲震懾住了腳步,一時你推我搡,卻不敢上前。因為他們根本沒看見這男子是從何地冒出來,又是如何突然出手的。

“你你你,你是誰!”那個落在林絮手裏的人吃痛著喊。

鬥笠之下傳來輕朗的話音:“無名俠客路見不平而已。”

“你少多管閑事!一邊涼快去!”他手裏的人應算是這群惡霸中的小頭目,手都快被扭斷了,還有膽量威脅別人。

林俠客“嘖”了聲“也不算管閑事,你們聲響太大,嚇到我的寶貝了。”說著還騰出手摸了摸鬥篷底下的小腦袋,卻被惡狠狠的咬住了手指。

外邊人看不到他鬥篷裏的另一番天地,只看到黑衣男子突然抖了下,像是低聲罵了句,連帶著把持磚人也放開了。

持磚人感覺全身一松,緊接著又自不量力的換手拿磚拍向林絮。

這下就不再是脫臼,眾人只覺得邊上黑影一閃,他們的小頭目整個人就飛了出去,撞在邊上的雜物堆,頭頂著幾片菜葉哀嚎個不停。

見頭目吃癟,底下的小嘍啰也很識時務,扛起人就做鳥獸散去。

“你等著!別讓你爺爺我抓住你!到時候落在我手裏定要把你拔皮抽筋!”大概是覺得自己跑遠了很安全,小頭目肆無忌憚的朝林絮這個方向喊。

剝皮抽筋?鬥篷下的狐貍松開了嘴,將滲出的血珠舔幹凈,微瞇起眼。

瑟縮少年只見到黑暗中男子鬥篷像是極快地動了動,又重歸於平靜。

“謝,謝謝大俠救命之恩。”少年跪在地上,說著就往地上磕頭。

林絮一把將他扶住“無需客氣”

他再問道,”不過他們是為何要對你下如此重手?”

聽言少年渾身顫抖,有天大冤屈也有天大憤怒的說“我兄弟二人流浪至此處,乞討一整天得了好心人的兩個銅板和包子,剛想來此地分了吃,就被他們看到了,說我們壞了規矩搶他們地盤,要來打我們……無非就是想搶我們的東西。”

少年抹了眼角的淚水,繼續道“可我們已經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了,再不吃我弟弟就真的要餓死了。”

此話應是發自肺腑,說到最後少年嘶啞著聲音變哭邊爬至自己趁亂藏好的兄弟身邊,掰了塊包子還未染上塵土的內芯,餵給躺著幾乎一動不動的孩子嘴裏,可這比少年還小的孩子卻怎麽也咽不下去包子。

幹涸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林絮見狀嘆了口氣。

餓了兩天,這麽小的孩子……他哪還有力氣咀嚼食物。

“跟我來吧,帶你們去吃飯。”

所幸邊上就是酒樓,找吃的很容易。少年跌跌撞撞的抱起孩子跟著林絮往前走。

林絮伸手想幫他抱孩子,少年卻不肯“我們都好久沒洗澡了,身上臟,莫碰臟了恩人。”

林絮聽著半大孩子竟能說出如此成熟言語,更是覺著虧欠。

流浪至此,定是父母雙亡只得被迫出來討生活。

無論是因為戰亂還是疫情或是受人逼迫,終究是朝廷決策者與當地官府未考慮周到。多少人屍位素餐,按月領著皇糧,卻不作為,使得子民顛沛流離。連稚子都無法幸免。

“你們兄弟倆從何而來?”林絮隨口問道。

少年呆了會兒,才恍然大悟的解釋道“我來自東北。弟弟……是我路上撿的,是我往南的路上看到被人扔在水溝裏差點淹死,才下去撈起來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處人。”

非親非故竟也能以性命相護。這孩子,是個人才。

他將兩個孩子先帶入酒樓之上要了間客房,勸了許久才讓少年把自己手裏完全看不出顏色的包子扔了,給他們叫了食物溫茶和熱水,給了銀兩找店小二去裁縫店買幾件衣裳,讓少年帶自己撿來的弟弟先去裏間沐浴。

他坐在外間等這兄弟倆洗漱時,才頭皮發麻地驚呼“糟了!把小狐仙給忘那了!”

人生地不熟的,小狐仙也像是沒記兩人之前住的客棧位置,要是找不到他……這不得出大事了?

他頓時想跑回後巷中先等狐貍回來。

此時外面傳來叩門聲,應是小二把衣服拿到了,林絮起身開門,打算交代店小二替他照顧裏間的兩兄弟片刻。

結果出乎意料的對上了雙狹長魅情的狐眼。

不過此時裏面像是冒著火,正劈裏啪啦的在響。

林懷易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出去揍了頓人,回來林絮居然自己先走了?

他在空無一人的後巷楞了大半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看到的。

此刻哪還有林絮和少年的影子?

狐貍來人世不算久,正經話還未學全,戲言戲語倒是跟著林絮聽了一大籮筐。此時他腦海中盡是什麽“拋棄,私奔……”也不管真正含義,前仆後繼的就往他神思裏擠。

記憶中戲子們哭哭啼啼的模樣倒是激出了他的兇性來。

“要甩開我也得我同意才行!”他嗅著味,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林絮現在所在之地。

其實狐貍不需要記路,聞著味去找就足矣。

“咳……”林絮頗為躊躇的看著門外磨著牙的狐貍“那個,我……”縱使是平日裏花言巧語的林將軍,此時也著實不知該說些什麽。

此時“蹬蹬蹬”上樓的店小二暫時打破了這份逐漸凝聚成型的危難,救林將軍於水火之中的到來。

抹了把頭上的汗將衣裳遞給林絮“客官這是你要的……哎呦哪來的活物這麽有靈氣?”他才看到地上有只小白狐,毛色如雪那般純凈,實屬絕色。

不過就是看著像是有點兒炸毛。店小二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步。

林絮彎下腰一把將狐貍抱到懷裏,摁在胸前貼著,笑道“我家的,正不高興在鬧脾氣呢……衣裳我收下了,謝謝這位小爺了。”

“誒無妨無妨,客官還有啥事兒就只管喊小的上來。”店小二又看了看狐貍,心下嘀咕“牲畜都會鬧脾氣麽?是我見識太少了麽?”邊腹誹邊奇奇怪怪的走了。

林絮胸襟上吊著只扯都扯不下來的狐貍,看了看四周,回房關上了門。

只見狐貍惡狠狠地咬著衣裳,就算林絮放開手,他還是能繼續紋絲不動地掛著。

林絮捧著它坐到椅子上,捏捏狐貍的後頸肉以此示好,滿臉歉意“好了好了小仙子,是我不對,不該落下你來。”

林將軍眾人皆知的說一不二,大概全世間唯有這只狐貍能看到他如此溫柔的道歉。不過這殊榮此時在狐貍眼裏並非有多大作用。

他繼續死死咬著林絮衣襟,一言不發。因為發怒而雙眼通紅。

原來這平日裏吵得人頭疼的狐貍生氣起來竟是這副不言語的模樣。像個氣鼓鼓的悶瓜。

仔細看去,林絮竟在他發狠的眼中看到了逐漸上騰的霧氣,很快的蓋住了滿眼的赤紅之色,在眼眶中搖搖欲墜的打轉。

狐貍哭了。

☆、第 71 章

林絮頓時慌了,才真正明白自己這麽一忘是造成了多大的後果,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

“你,你別哭好不好……”話說的自己都心虛。慌忙伸手想幫狐貍拭淚。

只是這狐貍這會兒並不買賬,別過頭去。

“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丟下你了,再也不離開你好不好。”

林絮這時像是個魯莽大漢捧著朵嬌花小心翼翼地澆水,甚至都怕自己的呼吸聲擾到手中嬌嫩的生物。

他這輩子沒道過幾次歉,實在詞窮又心焦。也不知為何,沖鋒陷陣他不怕,朝堂上的虛與委蛇他也能應對,唯獨見不得這狐貍哭。

不過聽到他說再也不離開時,狐貍像是有了些回應,雖說也只是輕哼一聲,但也足夠讓林絮放下大半心來。

“此次確實是我不對”林絮輕聲說,試探性地繼續捏捏狐貍後頸,見他沒躲,就壯了膽說“作為賠罪,小仙子無論要什麽今日我都答應你。”

狐貍此刻眼淚已經憋回去了,擡起眼皮看了看林絮“此話可當真?”

“自是不假。”林絮斬釘截鐵的說道。下一刻——

“嘶……”林絮吃痛輕呼“狐貍你輕點!”右手向前虛空處拍著,卻不敢真的落在狠狠咬著他肩膀的狐貍身上。

他肩上血很快就被林懷易一滴不留的舔幹凈,末了狐貍再沿著自己的嘴唇舔了遍,坐在林絮腿上搖著尾巴,比喝果酒時的樣子還要滿足。好像還打了個飽嗝。

向來是月圓之夜飲血,但狐貍秉承來者不拒,多多益善的信條。

對送上門的不會去拒絕。

林絮看著自己肩上比平常大了不少的窟窿,真正的感受到了自己養的這只狐貍好像不太溫和,有些兇。

不過養都養了,還能扔了不成?認栽罷。

林絮摸摸狐貍腦袋“小仙子消氣沒?”狐貍雖然還看還是有些不太高興,不過還是順著他的手掌蹭了蹭表示暫時休戰。

林絮溫溫的笑了笑,重新披上鬥篷,把肩膀上的窟窿遮住“小仙子要進來嗎?”

林懷易剛要拒絕為自己保留些地位,忽然想到自己在這鬥篷內兜中藏了幾顆花生米本來打算回去路上吃,猶豫再三最終點點頭,鉆進了鬥篷。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狐貍更是躲不開。

不多時,洗浴的少年也從裏間領著他的義弟出來了。

兩人都異常消瘦,不過洗凈之後顯出了被灰土蓋住的原本那副好面貌來。

大一些的少年看著硬朗些,應是在外面流浪的時間較長,膚色稍黑,雙眸明亮。

小一些的那孩子也許是因為長期吃不飽飯,顯得瘦弱,經過溫水浴一蒸,有些像個小姑娘那般的唇紅齒白。

兩人穿著新衣裳走出時,若非已知他二人經歷,外人是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們是街上討飯的那兩個叫花子。

“洗好了?快些來先把飯吃了。”林絮向他們招招手。

一大一小看到桌上熱騰騰的飯菜,眼睛都直了,不過雖說很想立馬奔上去執箸開動,那大些的孩子還是牽著義弟朝林絮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謝謝恩人!”

林絮笑道“謝什麽,小事而已,你們再不吃菜可要涼了。”

聽此言,兩人才坐於桌前,端起碗筷。林絮特地讓店小二打了米糊上來,給這小些的孩子先開開胃。

不過他忘了在外流浪已久之人早就習慣了風餐露宿,其實並沒有他想的那麽嬌氣,那孩子喝了幾口米糊和甜茶潤過嗓子之後,很快的像他那哥哥一樣,拿著雞腿開始啃。

林絮看著二人狼吞虎咽的樣子,想到京中那些世家每到晚間拉出府的剩飯剩菜,是這些孩子難以想到的多,甚至有些只是動了幾口就擱置於桌上等著處理。

“朱門酒肉臭,路有餓死骨。”同樣生而為人,卻過著有天地之差的生活。甚至是無法想象的差距。

“還好”他悄悄伸手摸了摸懷裏的跟眼前的兩個孩子一樣在“咯吱咯吱”嚼個不停的狐貍“我家這個不挑,什麽都愛吃。”

然後被狐貍舔了舔他的手以示警戒。

“小兄弟怎麽稱呼?”他問道。

大些的孩子抹了把嘴,咽下了滿嘴的食物回道“我姓白,單名袆,我這個弟弟…我叫他白賁。”

“白賁?”林絮饒有興趣地重覆念道“賁,意為美也。小兄弟,你給你這義弟取了個好名字。”

白袆撓撓頭“我阿娘教我識字時給我說過,我識字不多,唯獨記得這字。”

“那你二人今後有何打算?”林絮道“要不要隨我去京城?”

雖說林絮始終不曾未報家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來歷不淺,而能被他帶著去京城落腳,應是無人會拒絕的事。

白袆看著眼前這位黑袍男子,這才發現他的一雙桃花眼異常好看,是他由北往南一路上從未見過的容貌。

認真的看著他時,像是整個人的神思都完完全全的放在他身上,不為外物所擾。如深淵那般將他整個人都吸了進去。

可他卻沒由來地生出了退卻之心,他也解釋不出是什麽原因,就是不想這輩子都受他蔭庇,躲在這人的後面跟著他。

突如其來的要強致使他還未想周全就脫口而出“謝恩人,但我們不去京城,就只想在此處生活……”

他正說著,忽然看到了邊上正吃的噴香的白賁,頓時心下大悔“我真該死,就算是不管自己,難道還要賁兒跟著我繼續受苦麽?過著一頓沒一頓也許明日就餓死或者被打死的生活麽?”

念至此,他於是改了口說道“若是恩人願意收留我這義弟,我定做牛做馬感激不盡。”

邊上半大的孩子張著滿口雞肉的嘴,楞在了那裏。

林絮見狀笑道:“人小鬼大,話裏江湖氣息重得很,你都不願去京城了,怎麽做牛做馬?而且怎麽你也不問問你這義弟願不願意獨自跟著我走,就自己做決定?”

原先這林將軍的心也不會細到將孩子的情緒都考慮上的程度,且軍中所有事都需要他親自拿主意,所有人都倚仗著他。作為將軍,所有壓力不由分說地落於他肩上。

而正是如此,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他在生活上也習慣於都獨自拿主意,不與人商量的性格。

只是今日被狐貍這麽一鬧外加不遺餘力地一咬,像是咬通了他此方面的靈智,連帶著現學現用教訓起人來。

白袆有些歉意的轉向白賁,替他將嘴角擦幹凈“賁兒,你願意跟這位……”為等他說完,已經反應過來的白賁邊大哭邊扯著白袆的袖子含混地哭喊“我不走,我要袆哥哥,我不去……”

白袆有些動容,心下酸楚,他確實也舍不得這相依為命了一路的義弟,可若是不讓白賁跟著恩人走,他害怕會養不活這孩子。

少年小小胸膛裏酸疼難忍,也不知自己在掘什麽勁,要不就跟著恩人同去京城好了,大不了做他家中仆從,多用心幫他打理事務。

不過還未等他開口,林絮對他說:“若是不願意來京城也無妨,我與此地郡公有些交情,讓他幫忙安頓你二人也可。”

其實林絮提出帶他們去京城後頓時也有些懊悔自己這一時頭腦發熱的魯莽。

狐貍是靈物,養著就養著,若是哪天……自己真的出了什麽事,它自是可以離了這京城遠走高飛,世上能供養血液之人千千萬萬,並不是非他林絮不可。

他也早已經將逃脫的地道打好,不怕狐貍到時候出不去。

而若是再帶兩個孩子回去作為林府之人……怕是最終會連累到他二人。於是及時改了口。

不過懷中的狐貍像是感受出了他現在的心思,停了嘴裏的動作,安靜下來,慢慢地探出自己的尾巴緊緊纏在了他的腰上,且越纏越緊,竟毫無放松之意,林絮覺著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

他不知此刻林懷易是為何又生氣,只得拍拍狐貍的背,捏捏他的後頸肉,阻止小仙子繼續作妖。

“如此……甚好”白袆聲音中有些微微顫抖,眼睛愈發的明亮“我能插秧,能鋤地,能鑿井,什麽都可以做,只要,只要能讓我有去處,我定全力以赴,不讓恩人失望!”

邊上的白賁雖說未完全聽懂兄長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但也感覺出兩人可以不用分開,於是就循時奪勢的幫腔“我也定全力以赴,不讓恩人失望。”

林絮聽言大笑:“哪會讓你們去做體力活。得趁著年歲,多讀寫書才為正事。你二人今日在此先好好休息,等安排好事宜我再來告知你們。”

白袆聽言,急忙起來跪拜林絮的大恩,不過又是在半途就被扶住。

“小兄弟無需多禮,我做這些也是為了積修為而已。”

雖然並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現在還在他腰上纏著的那只作天作地的小仙狐。

白袆覺得他這話新鮮的很,之前都不曾聽過有人這樣講。

正疑惑著,起身時林絮鬥篷隨手而動,開了條縫隙,隱隱約約的看到了裏面好像有只雪白活物正目不轉睛的打量著他,看到他發現了自己,又忽然消失不見。

他真是愈發的覺得這恩人神秘莫測了起來。

暫時安頓好二人,林絮就也回了住處。他費了好大勁才將腰上貼著的狐貍扒下來。

不過今日的狐貍看著與平日裏耍橫搗蛋的樣子不太一樣,林絮更感覺得出來他的情緒不太好,但又拿不準該如何去哄,總好像他的情緒中摻雜了些不一樣的東西,似是而非飄忽不定。

“小仙子,我發誓不會再有下次了。”林絮抱著狐貍坐至床榻上,將他圈在懷中柔聲說。

☆、第 72 章

此時狐貍像是心血來潮那般,化作了本不太愛維持的人身,就著林絮的懷抱,靠著墻將他反箍在自己的天地中,面對面的看著。

即使動作堅定的不由分說,他的目光卻依舊純凈無瑕疵,像是這一切都是出生俱來的本能。

不過林絮此時臉色有些不自然,甚至掠過難以察覺的緋紅,微微屈起了腿,磕磕絆絆的說道:“咳……這位俊俏公子,勞煩……將衣服先穿上。”

一向伶牙俐齒的林大將軍此番結巴還真算是少見。

林懷易低頭看了看自己,雖說他不曾有覆衣遮體的習慣,但在人世做了不少時間的客,也知道在人前需要穿好衣物。

可是……在眼前這個人面前也需要如此麽?他疑惑的扯來邊上的外袍披上,繼續貼近林絮說道“你說你發誓不會再有下次了?”

林絮喉嚨動了動“嗯,不騙你。”他甚至還有些不自然的離遠了些,扯過邊上的錦被蓋在自己身上。

誰知林懷易像是盯住了他那般卻步步緊隨“你用什麽發誓?若是做不到又該當如何?”

這下林絮知道眼前之人今日是動了真格,不好糊弄“我家財不多,府中貴重之物也沒有,唯獨名頭聽著還算唬人。就以我為大魏右將軍之名起誓,如若哪天再拋下小仙子獨自離去,那就罰我此生都受小仙子欺負,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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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地牢的燈燭搖曳中,林絮按了按自己還有些酸疼的腰……果真毒誓不能亂起,要是真的哪天應驗了,連投冤訴苦的地兒都沒有,只得自嘗後果。

他看向地上的白賁,終於將這有些瘋狂的人與當年那個幾乎快餓死的少年聯系了在一起。同樣的面若桃花唇紅齒白。

只是二十幾載過去,如今的這人身上多了難以消解的血腥氣。

“此事我在義父的書信中看到過,也聽他身邊的靈渠將軍說起過。”林懷易為了圓話,照樣鬼扯一通。

“我所知曉的是義父給你們尋了住處,讓你們不再風餐露宿,還給你們找了私塾教識字,郡公也受他之托會保你二人未來有事可做,你又是為何與通海幫扯上關系,又是為何如此恨我義父?”

當時林絮安排他二人時林懷易也都在,知道他的確花了不少心思在兩位苦命少年上,而那郡公也並非兩面三刀之輩,且林絮托他幫的也只是小忙,舉手之勞而已,郡公不至於做不到。

他也不覺得當年的兩個少年會真正的成為背後捅刀的白眼狼,可這又如何解釋刺殺之事為通海幫所為?

白賁聽了林懷易的話,卻更加惡狠狠地說:“既然你看過他們的書信,那你總也知道,我大哥放於心上的意難平正是你那位義父吧。”林懷易愕然地看向林絮。此話是什麽意思?

林絮為難的表情證實了白賁的話。

“看你這樣子,是還沒看到那裏麽?”白賁邪惡的笑道“那要不要來告訴你,你那萬人敬仰的義父所受到過的,超乎尋常的愛慕之情,然後他又是如何傷了對方這滿腔熱枕之心的吧?”

林絮拉住林懷易“沒有必要的事我們就不聽了吧。”他的確不想將這些陳年舊事再重新翻出來講。

“你說。”林懷易沒被讓他拉動,看著白賁“我所知曉的不算多,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就放你走。”

白賁冷冷道“自從他走之後,我大哥像是入了魔那般,每日拼了命的讀書識字,沒有課業時他就到處幫人做小工,什麽臟活累活都搶著幹,只為賺郵差錢和筆墨錢,能寄書信入京。還自己學起了釀酒,只因……”

他擡頭苦笑一聲,眼中像是有淚光一閃而過“只因你義父是眾所周知的愛酒。”

從那時候起,白賁看到的幾乎就是大哥四處忙碌的背景,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就起身出門,直到飯點才匆匆回來扒幾口飯,又匆匆出門。

等到了晚間回來時,一整天的活已經把他心力耗得不成樣子。

可他還要就著月色去識字,拿著樹枝沾水在地上寫寫畫畫,嘴裏總是念念有詞。

直到白賁後來自己識多了字,才知道大哥嘴裏說的,大多是相思之意。

可他那時候並不知道讓大哥如此魂牽夢繞的是哪位。只當是大哥在做工時看上某家小姐才如此反常,甚至還跟他鬧過,怨他陪伴時間不夠。

可每當他看到大哥吵架都沒力氣,單方面聽著他的喋喋不休都能睡著他又心疼不已。學著自己當年被照顧的那樣,替大哥褪去了衣裳與鞋襪,打來水細細的幫他擦拭全身。

可大哥真是累到極致,有幾次他沒走穩,打翻了水盆在地上都沒醒來。

日覆一日的辛勞。

他對那位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即嫉妒又羨慕,看著大哥早出晚歸,他心裏總是有說不出的滋味。

直到有一天,應是郵差未至,所以大哥的信未寄出去。放於內兜之中被幫他打理衣物的白賁看到。

泛黃的紙張上,字字句句都是對林將軍的愛慕之情。

原來他所假想的貴家小姐並不存在,奪了大哥三魂六魄的,竟是那位……恩人。

他記得那天,不敢相信自己,來來回回的將短信箋看了無數次,甚至如今還能背出上面濃情蜜意的話來。

他不僅不敢相信自己,也不敢相信這真是他這位頂天立地的兄長所寫出的語句。他這副硬朗開闊的面貌下……竟有如此柔情百結的心。

可這一切……都不是他的。

他死死捏著那張紙,沒由來的,覺得好恨。恨自己為何如此軟弱,還需要兄長照顧,恨自己為何偏偏與他是兄弟相稱。

直到白袆像是被身上的傷疼的皺了皺眉,白賁才如夢初醒,慌忙將信箋重新放回原處,取了膏藥就著昏暗油燈幫白袆抹上。

“我那次以後,就處處留心眼,看大哥出門時是否會帶上他的荷包,看他做工回來時,是否第一時間先去裏屋放置東西……很快,我找到了他放你義父回信的木屜,發現居然還不少。”白賁暗啞著聲音的說道。

“我義父……都回了什麽?有回那些同樣的話麽?”林懷易問道。他還瞥了眼林絮,當年竟還有這種事,與人情書往來?回信回的還不少他怎麽不知道?這人居然瞞著他!他不免恨得牙癢癢。

“咳,我相信林將軍並非是那種來者不拒之輩……”林絮見縫插針的為自己正名。

說來他也的確冤枉。起初收到白袆的信箋時,上面也只是些報告兩人生活的話,加了些他以為的感激之情。

他還大為高興,洋洋灑灑的寫了幾大頁紙的勉勵之語,讓手下路過江南時幫他送去給這孩子。

只是後來的信件中那份感激情從剛開始小心翼翼地試探到後來走歪了路,變了味。等他發現這點時,自己也哭笑不得。

林將軍也並非絕情之人,更不是迂腐的老學究,他只道是少年心智不成熟,從未嘗過愛與溫暖,一時受人恩惠混淆了心裏的感情。

於是他也就沒有多加嚴厲的斥責,只是在一封封的回信中勸導白袆,告知人世間還有許多他未曾接觸過的人與事,不足以將心思放於他這個到處浪蕩的人身上,鼓勵他多出去看看。

可就這番勸阻之語給白袆看來都能是品出另一番天地來。

陷入愛戀的人總是盲目的,每日翹首以盼等待郵差背影的白袆如是,每天黃雀在後仔仔細細找找白袆的書信的白賁也如是。

兩人沒有血緣關系,但這份癡魔的樣子卻是一脈相承。

可白袆當時每天都陷入自己的心思與事務之中,只顧得上拿賺來的錢供養白賁日常起居飲食,顧不上這義弟的心緒身量變化幾何。

每每白賁想跟他坦白時,白袆不是累得沒聽幾個字就昏沈睡去,就是趕著出門,一次次的說著“回來再聽”,卻一次次的食言。

到了最後白賁不再提一字,開始變得不愛說話。像是將心思全然傾註於自身成長那般,短短幾年光景個頭就飛竄,脫下了那副青澀稚嫩模樣。

“我每天……在大哥出門後我也出門,就躲不遠處看他……卻怎麽也看不夠。”白賁說至此,苦笑一聲,就像每天都飲下察覺不到的毒,日積月累,直到最後無力回天。

很快,街頭巷尾的三教九流他都認識了個遍,各個都能與他稱兄道弟,可他心裏總還是壓著另一個愈發硬朗卻愈發沈默的人,即使他二人朝夕相處,無任何隔閡。

不過無論他白天與人在哪裏,在做什麽,在大哥快要回家之前他也會趕回去將飯菜做好,確保白袆在勞累整天後,能吃上熱菜,喝上熱湯。

在白袆的眼裏,白賁始終是那個暖人心的義弟,體貼入微。

他不知道,每至深夜,原先提出分房睡的白賁就會來他床前,借著微弱月光看著他,找出他最近而成的信箋一字一字的看,越是難受剜心他卻越是欲罷不能。

“我總是想著,我要是殺了那個郵差,是不是就沒人幫他遞書信了……”白賁頭發散亂,白衣已經蒙上塵土,與剛在酒樓裏那副潔凈書生樣判若兩人。

“後來我才發現,殺了郵差沒用,一個死了,還有另一個能接他的信。天下人我殺不盡……

所以,我要是殺了大哥,是不是他永遠都是我的。”

白賁“咯咯”怪笑,披散著頭發,就著地牢中閃爍不明的燈火,兩人才知道,此人癡癥早已入骨成了心魔。

☆、第 73 章

聽到此言林絮忽然臉色難看了一瞬。

林懷易氣不過“殺了你大哥這話都說得出來?你還果真是條餵不飽的白眼狼!”

“那你又為何要殺林將軍?”林絮問道。

白賁擡眼看了看林絮“你這張臉,這樣看著可真像那個人啊……”

他忽地笑了“林將軍是正人君子,說起來,除了要殺他,我還應該要感謝他。”

白賁心腸歹毒,藥死了那個郵差之後絲毫未得釋放。他最終決定在飯菜裏下藥,兩人一起死。他也不知哪裏聽來的鬼怪事,說兩人要是能死在一起,在拿紅繩纏住手指,來生就能做比翼雙飛,做鴛鴦同游,為人則是神仙眷侶相守一生。

他那天剪來紅繩,買來鴆毒,做了一頓最為豐盛的飯菜,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在屋裏等著白袆回來。

可白袆回來後,卻意外的沒有先吃飯,也像是沒看到盛裝的白賁那樣,手裏攥著信紙,整個人失魂落魄的進了自己的屋。

直到白賁把心一橫,闖進他屋,奪下他手上這張紙,卻看到上面寫著“我早已心有所屬。望小兄弟另尋良人……”

信紙那頭的人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自己已坐擁佳人,讓他務需再生綺夢。

白袆所有氣力都失了,任由白賁撕了那張紙,滴水未進不言不語,躺在床上沈沈睡去。

自然,白賁也將買來的毒酒盡數棄了。他知道大哥已然心灰,不會再與那人通信,他看著昏睡中的白袆,年輕的胸膛中心潮澎湃。

也許……今日之後,大哥就能看到他了。

“我義父都如此明白的將自己心意告訴白袆了,你又何必糾纏不休。”林懷易講到心意之時,特地加重了語氣,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早已心有所屬……這人說的是誰?

林絮有些無奈。他還記得最後的這封信。寫時正好抱著念書念睡著的狐貍,輕輕地捋著它的毛,窗外海棠落了滿地,心下一動才寫出擁懷佳人的混帳話來。

只嘆狐貍睡著時的那副溫柔乖巧樣與他平日裏橫行霸道地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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